学佛智慧

王骧陆上师

法语无端一念,妄立幻躯。
此一往来,宁非多事。
世缘既尽,有何是恋。
仗般若火,还人净空。
一切熄灭,惟大愿王,
自在十方,动而不动。
正是,花开花落舂常在,
云老云来自自明。

 

凡初学佛,如木匠伐木,愈取大材愈好,小一寸,即失数尺之用,是以取法乎上,先立乎其大者。从教人者,每被无形封住,日后极难发展。从宗入者,非得明师量材,亦易入歧途。但料是不会小了,终必成大器。如造屋不论几间,地却先占十亩,大厦千间,即基于此,不以时间相论也,因缘时节,自然而致,促成之者,亦在左右,此所谓贤助是也。从此双车并进,各先着鞭,努力者,后来居上,亦未可知。人生第一福运在一闲字,非闲,即无分矣。玆当以数语供养于后:

一、先衡自己年龄,享过,吃过,用过,世上一切,亦不过尔尔。所贵乎此大事者,先淡世缘,非断之也,心勿系也。此心超然物外,即是佛,于一切处,不离亦不着,人事往还,一切照旧,又是行所无事,即无心于事也,能如是,斯时时处处学佛矣。但理知而非证知,到其间,即无把鼻矣。故必赖乎法,以为缘助。(此段注重在平日用功,尤必活用。)

二、法应一时之机,用过应舍,如病人之于药也,愈即舍去。但药苦者利于病,此正吃时,勿以年龄衡也。有老于我十几岁者,亦在吃药,不经一番寒彻骨,不得透鼻香也。而打坐本意,实在练个毅心耐力,无论何念,或善或恶,觉到便不理,经千万次,把无住功行,自然练熟,脱卸过来,平日遇事,即如是无住,朝于斯,夕于斯,造次颠沛皆如斯,不一曝十寒,不朝三暮四,决做到心无挂碍,即是究竟涅槃。所以坐的功行,在平日心地意境上考证。而心地意境,又在平日人事言行中考证。坐时用功,正为平日,平日用功,正为未来际永永无休之福。佛称世尊,所尊者何,即能使世人各得自尊共尊,同为世尊也。今世人反不尊其所尊,独尊于不实的生灭的无谓的衣食住,终日劳劳,尽此一生。鸣呼,今年欢笑复明年,秋月舂风等闲度,岂不伤哉?白居易作【琵琶行】有感于衷,此伊之人佛因缘也。

 

学佛要有聪明,始能得巧劲,往往死用功,越用功越远,倒不如不用功的人忽而得机,见到便见到,且问见到个什么?在不曾见到以前,往往死要去求他,不知越来越不见。譬如世上本没有这个人,你却要想像这个人的相貌年岁,如何可得。此本无面目的面目,要信得过,非有极大智慧,极大魄力,决不敢承当。诸位打了许多坐,这个没面目的自己,见到没有?你以为你现今的身体是你的身么?你的思想知识就算是你的心么?除了这两种,却拿什么来当你自己呢?古人说要见到了这个真面目,才是你世世生生安身立命之处,否则捕风捉影,总不能拿风影来当你自己的呀!这个东西,就在你眼前,要去求他,却是骑牛觅牛,这个东西,既在眼前,你自己看就是了,问佛问我,问诸经本文字,和一切理论,究有何用?师兄弟每次见面集会,切不可空过了,辜负了自己的好光阴。大家且商量商量看,人家是非长短,莫去管他。譬如高楼上看马路上形形色色,不是不见不闻,见了也管不来,管了也一无用处,此心正如此空空地,不是有心,不是无心,正这个时,是什么?在在处处用心,用这个无心。心是正文,物来随应,事到随了,刹那归到仁者自己的本位,你们即今在归仁里楼上,且道如何是归仁,又如何是天下归仁!学佛不是前进路,是回头路,这一点切切要认清。但有智人,连回头尚且嫌费事。他说,回头已远了,本来就在眼前,不是来回可寻的事。 以上诸条,诸仁且自己各个一参,看到几层,功夫已进到几成,不必客气。请钟鼎居士领先逐条对大众一讲,互相对论,莫分高下,反增情见,这是斩不断的葛藤,脱不开的生死。

参须实参,悟须真悟,不可徒托空言,以敌不得生死。故所言实者须亲见实相,真者须到真实不虚地。且事到其间自有个真实考验处,否则成为未得,谓得之大妄,自欺之愚,亦已甚矣。

 

学佛人称为佛子,有两种工作,一是关门自修,一是开门应世。自修是内证,开门是外练,统名之修。佛法是要起大用的,不许关门自了。凡自了汉,必是焦芽败种,没出息的人,必不能大悲利众,佛所最恶的。所以学佛人起码条件,是要慈悲,必须发大悲心,方有成就。心大了,事业也就广大了。譬如器,器大了,承受的东西也多了。用一杯去承海水,成就也可想而知的了。

 

离了世上一切人事法门,就没有佛法了。佛法是在人事上作用。能尽人道,才是佛法,人的思想,威力无上,可以成佛成圣,或善或恶,天堂地狱,维物维心,创造破败,和平斗争,种种作为,全由心造。学佛是学成个大觉心,与佛不二,不是身体变化为佛,是心量意境同佛,以此心卑鄙残酷,即同鬼畜,光明自在,即是人天,完全自由自力,不假外力外求。我们既做了个人,要尽人道。人学了佛,要成佛道,处处要改造思想,去旧更新,即是对内的根本的自性革命。这个革命工作,到成佛为止,在自己未成大觉,能普利群众以前,不得名为革命终了。所以发愿要大,志趣要高,因地要正,信心要坚,行持要恒,具地要圆,意境要空。因此,学佛人的思想,难与一般人同调,不打破世俗卑鄙的见解,不具大无畏的正义精神的,不称佛子。

 

佛子的事业在自他普利,无人我,无国界,无族类,无教别,一体平等,所以他的思想也如是广大平等。但做法是由近而远,由小而大,由生而熟,由不究竟到究竟,由根本做起,非有定法而宗,皆总不离大悲心。至于佛子思想的如何考证,还从人事上看。玆先述之。

 

佛经上有两句云“是法住法位,世间相常住。”因为世间一切形形色色,各有各的天然法位,是常住不动的,此即是常住的世间相法。如是,我不必为彼所转而动摇,譬如沉香檀木,天然是香的,道是他的法位;腥秽天然是臭的,这是他的法位,而我欲其香者转臭,臭者变香,便是我的思想不通,自生烦恼颠倒。又如偷盗是贼,他有他的法位,否则不名为贼。政府法办或予改造是政府的法位,敌人来侵略是敌人的法位,我以正义来抗拒,甚至用兵杀之,不得慈悲姑息,这是我的法位,应如何便如何,那思想就正了。倘一定要顺,我见反其道而行之,这是思想不通,离去了法位立场。佛法是要世人个个思想圆通,先悟本来,再通世法,使社会一体平等相亲相爱,这是佛法的法位,我人各尽其道,是人天的法位,作恶害众是魔鬼的法位,痴迷昏愤是畜类的法位。可见我善或恶各有各的法位,我何必强与之逆,横生我见以增烦恼。故对于一切,是是非非,我不得不知,临事还得照常合理应付,心中了了,意上空空,知其善,不必惊奇,知其恶,不必瞋恨,如杀盗,只问合理不合理,情当不情当,而我审断应杀则竟杀,但怜悯之而不居功,悯是悯其愚,悯其因缘不好,不幸而为盗。杀是我的法位,我应尽其职,而意中似若无事,这是佛的思想。反之,我自己如一时糊涂,亦不幸而为盗,落于法网,是我应受者,或杀或徒刑,我即受之忏悔之,毋庸怨天尤人,明知此即是常住的法位,又何必恼乱乎?一体平等,这是佛子的思想。

 

佛子的思想,根本在除自己的贪瞋痴三毒。贪是贪得无厌,以贪求不得,难如我显,所以要瞋。瞋是恨心,万恶都由贪瞋起,作业受报,冤枉受苦,这是痴。痴是痴迷,因痴迷而再起贪瞋,转辗相因,光明的思想被他蒙蔽了,广大的智慧被他毒害了。所以改造思想,是成佛最重要的工作。至如何彻底改造法因,在关门自修,且从缓说。

 

世俗的思想,只是执有而不知缘空,修行人又偏执于空而厌恶于有,都非中道。佛子的思想,定知一切是幻有,但不废有。又明知一切是本空,但不偏空,以空有二边都不住是真空,是大定,那思想是超然物外的,他那意境亦不与人同,往往世人视为奇怪,不知实是平常,而有不可磨灭的真理在内。

 

佛子的思想没法表演给人看的,只有在人事上想像而得,但世人总不免认为奇怪。因为他的思想不同,凡俗有变化不测之机,有方便随缘之用,有不可磨灭的真理,有或逆或顺的妙法,可使人谤骂在先,而感悟在后,他是重实践不尚空谈的,他的意境超人一等,凡不能放弃名利恭敬的,鄙见即不是佛子的思想,所以他的思想是正的,不是邪的。

 

最奇者佛子根本不承认思想是实有,只是一时起心的缘影。以既在人世,要尽世用,不许断灭,不许消极,所以明知是幻,而要用那个幻成就他那大悲的事业。所以对一切世事,明知是空而不偏空,只是不执有,执有就立了我见。世事的不平都由彼此我见的对立,各不肯牺牲,各执一个是真理就亡失了,反使人糊涂误人慧命,而在我又失去了大悲心,不是佛子。>

 

佛子的思想,说用却重惟物又重惟心,用过了境亡心空,又无所谓惟物,亦无所谓惟心,是佛子不偏不倚的思想。至于根本不承认思想为实有,其义至深。以属于内修门,非片言可以了解,暂不迷义。玆举人事若干则,用表佛子的思想,以备社会群众的参考:

一、募捐。在世俗之见必择富有的多捐,无钱的置之勿理。佛子则不然,必以平等为主因,公益功德,人人有分,不能因其贫而鄙弃,当同样劝募。如伊不愿即不相强,使伊亦有做功德之机会。而对于有力的人,亦听其自便,不得以势力强之,当尊重其自由,以非罚款性质也。其人所有财产不问其取得者是否正当,乃另一问题,于此事无关,即彼一毛不拔,亦勿怨恶,这是佛子的思想。又反过来,人来向我劝募者,我如有钱,则为公益起见,当尽力认捐,但决不于大众中特夸示富有骄气,使人难堪。若我无力劝助,则亦不以为羞,当场婉辞之,所谓直道而行,这是佛子的思想。

二、对有权位与富有的人,不随俗趋炎附势,亦勿特意疏远避嫌,心怀质直,视之极平淡,无一毫嫉忌心。以为富贵是人生一时的际遇,如遇舂风则和暖,遇冰霜则寒冷,各有因缘,有何足羡。再如粉墨登场,台前装扮成好或丑,及到后台,还我本来面目。所以对贫苦人决不轻慢,一样尊敬,而自己地位贫贱,对人亦勿自轻,亦勿疑人轻我。轻慢是世俗劣见,自尊是自己的自重,心量平等,是佛子的思想。

三、对于名利。世俗以虚名为荣,佛子以名实相符为实,不符即是盗,名利又安在?至金钱之利,世俗以得于分外者为可喜,佛子以为可耻,盖问心不安也。彼视名利二字如衣锦绣。今遇重大典礼,应受则受之,勿愧亦勿骄情不取,适成其伪,此佛子的思想。

四、对得意人,世俗每有两个观点,一是嫉忌,一是谄慕。佛子反起一种怜悯心,想到伊他日失意时的难过,总希望他觉悟,勿贪虚荣,这是佛子的大悲思想。

>五、对他人子女,佛子的思想以为不能普爱,但当作平等观,与自己儿女不二。且视老年人可生我者皆我父母,我可生彼者皆我子儿,余如兄弟姊妹耳。如遇其困难,我可以为力者无不尽力资助,然亦有分寸,非可滥施也。

 

近廿年来学佛人与往昔已大不同,咸知有向上事,而真肯用功的人却亦不少,都想明心地,了生死,求个究竟。也知道不可全赖求乎佛,全凭乎法,全赖乎师,而想自己谋出路。这是佛法的大进步,尤其是一班青年,以天赋的热肠和精进的毅力,想维持佛法,打破世人“佛法迷信”的劣见,更要把真正佛法用到社会上去,广大发扬。此正是大悲心的显露,实是幸事。惟法病难除,初苦于下手时自己先无抉择的能力,随因缘而盲转,自己棍器大小,亦无人为之考证。投人何门,即修何法,以先入为主,往往大料削成小料,此可惜者一;或所投之门,正合其机,本可一门深人,而因地欠正,或修不得法,以致坐误,此可惜者二;或有根器极利,所见实有过人处,目前一切,皆不足满其所望,遂自尊大,得少为足,此可惜者三;或有所修略得境界,喜而自是,或疑而不敢再进,又无人与之决疑,更有初入圣境,根不坚固,为之师者,即予认可,无形自满,令其中止,此可惜者四;或有下手,因地不正,妄冀神通,入于歧途,此可惜者五;有已初明根本,所修亦无错误,但以习气未除,转疑及前此功夫之不是,又转人他法,以求捷径,不知反以自误,此可惜者六。以上种种,虽行人必有的过程,然不早解决,必至一误再误臻至不可收拾。岂可坐视而不问证,谨以一知半解,先为说明如次,逮日后行者修有所得,过于我所知者,请为补充更正,勿分彼此高下可也。

 

所言法病者,责任先在于师,凡授法人与受法人既未离于法,即不免于病,双方皆宜十分慎重从事,同须正其因地,以防后果。诲因地当以授法责任为最重要。因未来际许多慧命全由此一根所发,一误可以转辗相误,慈悲反为罪恶,至可怖也。授法人既为人师,即是人天师表,切不可无大悲心,切不可有名闻心,亦不可有偏执心。倘无大悲心,则门户之分,人法二见,油然而起矣。倘有名闻心,则疾忌骄慢贪得瞋恨诸心亦油然而起矣。倘有偏执心,则学人受累更深。以拘执一法不知变化,人未必个个是凡夫法执,故当先自警惕,人之患在好为人师,以责任太重耳。且至于学人当首明因地法行,我人应先自问今日所修目的在何处,是否求得正果。但欲得正果,先得正因。而一因一果,又是何物。我往昔转辗轮回,今日入此生死,又是何物。岂非我妄心作祟,枉受尘劳,生乎死乎?若今日仍在生死上转,岂不又向下转去,永无了期乎?我为此惧,所以今日要修行,图个根本解脱。但今日之因,却是来日之果。若今日再因地不正,则不如勿修行者。既知病在心上,则要对病下药,急急要从自己心地法上下手,才是正路。倘求佛求法于事相上流转,岂非向外驰求,如南辕北辙,又走入外道乎?故不论钝根利根,法不论为禅、为密、为净、为戒律、为法相、为止观,无一不当由心地法下手,此最最重要问题。倘不先自明白,正其因地怖苦发心,则断不肯痛切。若徒喜神妙法门,高深言论,又引起第二个贪求心,加增生死,岂不误上加误。故人手当如破竹,歪不得半分一厘,第一斧正则直下到底不歪斜,此当第一决定者也。必人人可当机,当依人不依法,随机而施,务使学人走近路,勿自呜高,使其难接,此亦大悲心也。

法源法园法缘法圆法援